2010年4月22日 星期四

公孫丑上篇


公 孫 丑 上 篇
第一章
公孫丑問曰:「夫子當路於齊,管仲、晏子之功,可復許乎?」
孟子曰:「子誠齊人也,知管仲、晏子而已矣!
「或問乎曾西曰:『吾子與子路孰賢?』曾西蹴然曰:『吾先子之所畏也。』 曰:『然則吾子與管仲孰賢?』曾西艴然不悅,曰:『爾何曾比予於管仲! 管仲得君如彼其專也,行乎國政如彼其久也,功烈如彼其卑也: 爾何曾比予於是!』」
曰:「管仲、曾西之所不為也,而子為我願之乎?」
曰:「管仲以其君霸,晏子以其君顯;管仲、晏子猶不足為與?」
曰:「以齊王由反手也。」
曰:「若是,則弟子之感滋甚!且以文王之德,百年而後崩,猶未洽於天下。 武王、周公繼之,然後大行。今言王若易然,則文王不足法與?」
曰:「文王何可當也!由湯至於武丁,賢聖之君六七作;天下歸殷久矣, 久則難變也。武丁朝諸侯,有天下,猶運之掌也。紂之去武丁,未久也; 其故家遺俗,流風善政,猶有存者;又有微子、微仲、王子比干、箕子、膠鬲, 皆賢人也,相與輔相之;故久而後失之也。尺地莫非其有也,一民莫非其臣也。 然而文王猶方百里起,是以難也。
「齊人有言曰:『雖有智慧,不如乘勢;雖有鎡基,不如待時。』今時則易然也。
「夏后、殷、周之盛,地未有過千里者也。而齊有其地矣。雞鳴狗吠相聞, 而達乎四境。而齊有其民矣。地不改辟矣,民不改聚矣;行仁政而王, 莫之能禦也!
「且王者之不作,未有疏於此時者也;民之憔悴於虐政,未有甚於此時者也。 飢者易為食,渴者易為飲。
「孔子曰:『德之流行,速於置郵而傳命。』
「當今之時,萬乘之國,行仁政;民之悅之,猶解倒懸也。故事半古之倍之人, 功必倍之;惟此時為然。」
第二章
公孫丑問曰:「夫子加齊之卿相,得行道焉,雖由此霸王不異矣。 如此,則動心否乎?」孟子曰:「否。我四十不動心。」
曰:「若是,則夫子過孟賁遠矣?」曰:「是不難,告子先我不動心。」
曰:「不動心有道乎?」曰:「有。
「北宮黝之養勇也: 不膚撓,不目逃;思以一毫挫於人,若撻之於市朝; 不受於褐寬博,亦不受於萬乘之君;視刺萬乘之君,若刺褐夫: 無嚴諸侯;惡聲至,必反之。
「孟施舍之所養勇也,曰:『視不勝猶勝也;量敵而後進,慮勝而後會, 是畏三軍者也。舍豈能為必勝哉,能無懼而已矣!』
「孟施舍似曾子,北宮黝似子夏;夫二子之勇,未知其孰賢;然而孟施舍守約也。
「昔者曾子謂子讓子襄曰:『子好勇乎?吾嘗聞大勇於夫子矣: 「自反而不縮,雖褐寬博,吾不惴焉。自反而縮,雖千萬人吾往矣。」』
「孟施舍之守氣,又不如曾子之守約也。」
曰:「敢問夫子之動心,與告子之不動心,可得聞與?」
「告子曰:『不得於言,勿求於心;不得於心,勿求於氣。』 不得於心,勿求於氣,可;不得於言,勿求於心,不可。 夫志、氣之帥也;氣、體之充也。夫志至焉,氣次焉。 故曰:『持其志,無暴其氣。』」
「既曰:『志至焉,氣次焉。』又曰:『持其志,無暴其氣』者,何也?」 曰:「志壹則動氣,氣壹則動志也。今有蹶者趨者,是氣也,而反動其心。」
「敢問夫子惡乎長?」曰:「我知言,我善養吾浩然之氣。」
「敢問何謂浩然之氣?」曰:「難言也。
「其為氣也,至大至剛;以直養而無害,則塞于天地之間。 「其為氣也,配義與道;無是,餒矣。 「是集義所生者,非義襲而取之也。行有不慊於心,則餒矣。 我故曰:『告子未嘗知義,』以其外之也。
「必有事焉而勿正,心勿忘,勿助長也。無若宋人然。 宋人有閔其苗之不長而揠之者;芒芒然歸, 謂其人曰:『今日病矣,予助苗長矣。』其子趨而往視之,苗則槁矣。 天下之不助苗長者寡矣。以為無益而舍之者,不耘苗者也。助之長者,揠苗者也。 非徒無益,而又害之。」
「何謂知言?」曰:「詖辭知其所蔽,淫辭知其所陷,邪辭知其所離, 遁辭知其所窮。生於其心,害於其政;發於其政,害於其事。 聖人復起,必從吾言矣。」
「宰我、子貢善為說辭,冉牛、閔子、顏淵善言德行;孔子兼之, 曰:『我於辭命,則不能也。』然則夫子既聖矣乎?」
曰:「惡,是何言也!昔者子貢問於孔子曰:『夫子聖矣乎?』 孔子曰:『聖則吾不能。我學不厭而教不倦也。』 子貢曰:『學不厭,智也,教不倦,仁也。仁且智,夫子既聖矣。』 夫聖,孔子不居;是何言也!」
「昔者竊聞之:子夏、子游、子張,皆有聖人之一體; 冉牛、閔子、顏淵,則具體而微。敢問所安?」
曰:「姑舍是。」
曰:「伯夷伊尹何如?」曰:「不同道。非其君不事,非其民不使; 治則進,亂則退;伯夷也。何事非君,何使非民;治亦進,亂亦進:伊尹也。 可以仕則仕,可以止則止,可以久則久,可以速則速:孔子也。 皆古聖人也。吾未能有行焉;乃所願,則學孔子也。」
「伯夷、伊尹於孔子,若是班乎?」曰:「否。自有生民以來,未有孔子也。」
曰:「然則有同與?」曰:「有。得百里之地而君之,皆能以朝諸侯有天下。 行一不義,殺一不辜,而得天下,皆不為也:是則同。」
曰:「敢問其所以異?」曰:「宰我、子夏、有若,智足以知聖人, 汙不至阿其所好。
「宰我曰:『以予觀於夫子,賢於堯、舜遠矣。』
「子貢曰:『見其禮而知其政,聞其樂而知其德;由百世之後,等百世之王, 莫之能違也。自生民以來,未有夫子也。』
「有若曰:『豈惟民哉!麒麟之於走獸,鳳凰之於飛鳥,泰山之於丘垤, 河海之於行潦:類也。聖人之於民,亦類也。出於其類。拔乎其萃。 自生民以來,未有盛於孔子也。』」



網路問答:孟子與告子的不動心究竟有何不同?         賴貴三‧臺灣師大國文系教授
 
《孟子.公孫丑上.二》〈養氣知言章〉是一段極為重要而複雜的討論孟子道德與文學修養的文獻,為方便
讀者研閱參考,謹先羅列重要的研究論文資料如下:
1.勞思光《新編中國哲學史》第三章〈孔孟與儒學(下)〉─「C.養氣與成德功夫」
2.徐復觀《中國思想史論集~─孟子知言養氣章試釋》
3.曾昭旭《孟子義理疏解:貳、修養論─養氣知言(〈公孫丑上‧2〉)》
4.黃俊傑《孟學思想史論.卷一:孟子知言養氣章集釋新詮》
5.李明輝《孟子思想的哲學探討─孟子知言養氣章的義理結構》
6.林啟屏《孟子思想的哲學探討─孟子思想中道德與文學的關係》
再者,為回應此一問題,將其關鍵原文節錄如下:
(公孫丑)曰:「敢問夫子之不動心,與告子之不動心,可得聞與?」
「告子曰:『不得於言,勿求於心;不得於心,勿求於氣。』 不得於心,勿求於氣,可;不得於言,勿求於心,不可。夫志,氣之帥也;氣,體之充也。夫志至焉,氣次焉,故曰:『持其志,無暴其氣。』」依《孟子》原文提列出三種生命型態的展布:以生命之氣的鼓盪為主導的北宮黝與孟施舍的型態;以生命之氣的清通不滯為主導的告子或道家的型態;及以道德心的創發實踐為主導的孟子或儒家的型態。(曾昭旭說)則告子與孟子的生命型態,基本上已大異其趣;雖然,告子與孟子的「不動心」功夫,都是在心上求;唯告子「認知心」的道德知解,根本即不同於孟子「道德心」的價值判準。誠如李明輝先生論文(頁一三八)的分析:從孟子「仁義內在」底觀點來看,道德底價值與是非之判準不在外在對象之中,而在於「心」,而且此「心」是〈告子上〉第八章所謂的「仁義之心」,亦即道德心。此「心」是道德法則之制定者,因而為道德法則與道德價值之根源。至於告子底「心」,並非道德法則與道德價值之根源,其作用僅在於認識客觀的價值或「義」。此「心」不是道德心,而是認知心;或者不如說,告子係以認知心為道德心。因此,告子底觀點是一種「倫理學的重智論」(ethical intellectualism)。在孟子看來,告子既然在外在對象中尋求道德法則與道德價值之根源,顯然他不知其真正根源之所在,所以孟子曰:「告子未嘗知義,以其外之也。」在這種情況下,告子所認定的道德原則並非真正的道德原則。以這種虛假的原則來把定其心,使之不動,正如王陽明所說:「告子是硬把捉著此心,要他不動。」以這樣的「心」來統御氣,也只是將氣硬壓下去,使之不能反動其心。
此一論析極為中肯地將告子與孟子的「不動心」的理解與境界之差異突顯了出來。對應於黃俊傑先生論文(頁三四六)的詮釋,更能判然貞定告子與孟子的思想歧出:孟賁等人的不動心,走的是「主客析離」的道路;但孟子的不動心,所走的是「主客交融」的道路,把外在世界視為一個主客交融的意義結構,這個意義結構必須通過人的實踐歷程才能被正確地掌握,在孟子系統中,血氣之勇已轉為道德之勇,所以物我一貫,內外交輝。
如所周知,孟子道德思想的核心是建立於「心性主體」的基礎之上,並以此「心」的「自律」、「自主」為其學說的旨歸。故〈養氣知言章〉裡的「不動心」,也當以此一「自律」、「自主」的心為索解之鑰。而孟子與告子「不動心」的體認區別,便在於「不得於心,勿求於氣,可;不得於言,勿求於心,不可」的基本、根本的不同。依告子的理解,「言」是外在一切事象的描述,並不作價值判斷,也無永恆意義;「心」則是作此描述的機構,而「氣」才是生命實存的根據。然則,在孟子系統中,對心、氣、言的理解實是一貫而下,不因言之不解害心於執著,不因心之執著害氣之清通自然;因為,「心」不是附屬於氣之自然,心乃是可以決定生命的道德方向,賦予生命及一一事象以價值的主宰。因此,在孟子的「逆覺體證」的系統中,「心」才是最高層次的存在,就是所謂的「道德心」。相對而言,告子的「不動心」即使是落在「心」上作功夫,卻因其對「心」的認識有別,只落實在「義外」之心,其境界便有高下之分。再參讀朱熹《朱子語類》卷五十二的一段話,則告子與孟子「不動心」的不同,便能豁然貫通,瞭然於心了。文曰:
告子只就心上理會,堅持其心,言與氣皆不理會。「不得」,謂失也。有失於言者,則曰無害於心。但心不動,言雖失,不必問也;惟先之於心,則就心上整理,不復更求於氣。
「不得於言,勿求於心」,此正孟子、告子不動心之差別處。當看上文云:「敢問夫子之不動心,與告子之不動心。」孟子卻如此答,便見得告子只是硬做去,更不問言之是非,便錯說了,也不省。如與孟子論性,說「性猶杞柳也」,既而轉「性猶湍水也」。他只不問是非,信口說出,定要硬把得心定。「不得於言」,謂言之失也;「勿求於心」,謂言之失非干心事也。此其學所以與孟子異。
「不得於言,勿求於心」,是心與言不相干。「不得於心,勿求於氣」,是心與氣不相貫。此告子說也。告子只去守箇心得定,都不管外面事;外面是亦得,不是亦得。
綜上所論,孟子對告子的「不動心」之道,有「可」、有「不可」之處;其可者,在於告子亦在「心」上作功夫,故為孟子所許可;但因其「心」乃是「義外」的「認知心」,故為孟子所反對。再者,孟子所主張的不動心之道,不採告子「主客析離」之途,而由「主客交融」入手。所以其「心」必須是能明辨是非及自作價值判斷的「道德心」,否則其「心」將迷失於外在因素的干擾;而其至也,「道德心」必須經常探存,否則「心」將放失,故「集義」功夫是孟子心學中極為重要的修養核心。讀者如仍疑惑不解此中精義妙蘊,可就前開研究資料擇一二斟酌審閱,對孟子與告子在「心體」與「性體」的功夫進路與思維架構、道德體系的不同向度與底蘊,自有清明洞達的體會與理解。

第三章
孟子曰:「以力假仁者霸,霸必有大國。以德行仁者王,王不待大: 湯以七十里,文王以百里。
「以力服人者,非心服也,力不贍也。以德服人者,中心悅而誠服也, 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,詩云:『自西自東,自南自北,無思不服。』此之謂也。」

第四章
孟子曰:「仁則榮,不仁則辱。今惡辱而居不仁,是猶惡濕而居下也。
「如惡之,莫如貴德而尊士。賢者在位,能者在職,國家閒暇。 及是時,明其政刑,雖大國必畏之矣。
「詩云:『迨天之未陰雨、徹彼桑土,綢繆牖戶。今此下民,或敢侮予!』
孔子曰:『為此詩者,其知道乎!』能治其國家,誰敢侮之! 「今國家閒暇,及是時,般樂怠敖,是自求禍也。 「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。 「詩云:『永言配命。自求多福。』太甲曰:『天作孽,猶可違; 自作孽,不可活。』此之謂也。」

第五章
孟子曰:「尊賢使能,俊傑在位,則天下之士,皆悅而願立於其朝矣。 「市廛而不征,法而不廛,則天下之商,皆悅而願藏於其市矣。 「關,譏而不征,則天下之旅,皆悅而願出於其路矣。 「耕者,助而不稅,則天下之農,皆悅而願耕於其野矣。 「廛,無夫里之布,則天下之民,皆悅而願為之氓矣。
「信能行此五者,則鄰國之民,仰之若父母矣。率其子弟,攻其父母, 自生民以來,未有能濟者也。如此,則無敵於天下。無敵於天下者,天吏也。 然而不王者,未之有也。」

第六章
孟子曰:「人皆有不忍人之心。 「先王有不忍人之心,斯有不忍人之政矣。以不忍人之心,行不忍人之政, 治天下可運之掌上。
「所以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:今人作見孺子將入於井,皆有怵惕惻隱之心; 非所以內交於孺子之父母也,非所以要譽於鄉黨朋友也,非惡其聲而然也。
「由是觀之,無惻隱之心,非人也;無羞惡之心,非人也;無辭讓之心,非人也; 無是非之心,非人也。 「惻隱之心,仁之端也;羞惡之心,義之端也;辭讓之心,禮之端也; 是非之心,智之端也。
「人之有是四端也,猶其有四體也。有是四端而自謂不能者,自賊者也; 謂其君不能者,賊其君者也。
「凡有四端於我者,知皆擴而充之矣。若火之始然,泉之始達。 茍能充之,足以保四海;茍不充之,不足以事父母。」

第七章
孟子曰:「矢人豈不仁於函人哉!矢人惟恐不傷人,函人惟恐傷人。 巫匠亦然。故術不可不慎也。
「孔子曰:『里仁為美;擇不處仁,焉得智!』夫仁,天之尊爵也, 人之安宅也,莫之禦而不仁,是不智也。
「不仁不智,無禮無義,人役也。人役而恥為役,由弓人而恥為弓。 矢人而恥為矢也。
「如恥之,莫如為仁。 「仁者如射:射者正己而後發,發而不中,不怨勝己者,反求諸己而已矣。」

第八章
孟子曰:「子路,人告之以有過,則喜。 「禹聞善言,則拜。 「大舜有大焉:善與人同,舍己從人,樂取於人以為善; 「自耕稼陶漁以至為帝,無非取於人者。 「取諸人以為善,是與人為善者也。故君子莫大乎與人為善。」

第九章
孟子曰:「伯夷非其君不事,非其友不友,不立於惡人之朝,不與惡人言; 立於惡人之朝,與惡人言,如以朝衣朝冠,坐於塗炭。 推惡惡之心,思與鄉人立,其冠不正,望望然去之,若將浼焉。 是故,諸侯雖有善其辭命而至者,不受也;不受也者,是亦不屑就已。
「柳下惠不羞汙君,不卑小官;進不隱賢,必以其道,遺佚而不怨,阨窮而不憫。 故曰:『爾為爾,我為我;雖袒裼裸裎於我側,爾焉能浼我哉!』 故由由然與之偕而不自失焉。援而止之而止;援而止之而止者,是亦不屑去已。」
孟子曰:「伯夷隘,柳下惠不恭,隘與不恭,君子不由也。」

公孫丑章句上篇集注
 

    凡九章。
    公孫醜問曰:“夫子當路於齊,管仲、晏子之功,可復許乎?”復,扶又反。公孫醜,孟子弟子,齊人也。當路,居要地也。管仲,齊大夫,名夷吾,相桓公,霸諸侯。許,猶期也。孟子未嘗得政,醜蓋設辭以問也。孟子曰:“子誠齊人也,知管仲、晏子而已矣。齊人但知其國有二子而已,不復知有聖賢之事。或問乎曾西曰;‘吾子與子路孰賢?’曾西然曰:‘吾先子之所畏也。’曰:‘然則吾子與管仲孰賢?’曾西艴然不悅,曰:‘爾何曾比予於管仲?管仲得君,如彼其專也;行乎國政,如彼其久也;功烈,如彼其卑也。爾何曾比予於是?’”,子六反。艴,音拂。又音勃。曾,並音增。孟子引曾西與或人問答如此。曾西,曾子之孫。,不安貌。先子,曾子也。艴,怒色也。曾之言則也。烈,猶光也。桓公獨任管仲四十餘年,是專且久也。管仲不知王道而行霸術,故言功烈之卑也。楊氏曰“孔子言子路之才,曰:‘千乘之國,可使治其賦也。’使其見於施為,如是而已。其於九合諸侯,一匡天下,固有所不逮也。然則曾西推尊子路如此,而羞比管仲者何哉?譬之禦者,子路則範我馳驅而不獲者也;管仲之功,詭遇而獲禽耳。曾西,仲尼之徒也,故不道管仲之事。”曰:“管仲,曾西之所不為也,而子為我願之乎?”子為之為,去聲。曰,孟子言也。願,望也。曰:“管仲以其君霸,晏子以其君顯。管仲、晏子猶不足為與?”與,平聲。顯,顯名也。曰:“以齊王,由反手也。”王,去聲。由猶通。反手,言易也。曰:“若是,則弟子之惑滋甚。且以文王之德,百年而後崩,猶未洽於天下;武王、周公繼之,然後大行。今言王若易然,則文王不足法與?”易,去聲,下同。與,平聲。滋,益也。文王九十七而崩,言百年,舉成數也。文王三分天下,纔有其二;武王克商,乃有天下。周公相成王,制禮作樂,然後教化大行。曰:“文王何可當也?由湯至於武丁,賢聖之君六七作。天下歸殷久矣,久則難變也。武丁朝諸侯有天下,猶運之掌也。紂之去武丁未久也,其故家遺俗,流風善政,猶有存者;又有微子、微仲、王子比幹、箕子、膠鬲皆賢人也,相與輔相之,故久而後失之也。尺地莫非其有也,一民莫非其臣也,然而文王猶方百里起,是以難也。朝,音潮。鬲,音隔,又音歷。輔相之相,去聲。猶方之猶與由通。當,猶敵也。商自成湯至於武丁,中間大甲、大戊、祖乙、盤庚皆賢聖之君。作,起也。自武丁至紂凡九世。故家,舊臣之家也。齊人有言曰:‘雖有智慧,不如乘勢;雖有基,不如待時。’今時則易然也。音茲。基,田器也。時,謂耕種之時。夏后、殷、周之盛,地未有過千里者也,而齊有其地矣;雞鳴狗吠相聞,而達乎四境,而齊有其民矣。地不改辟矣,民不改聚矣,行仁政而王,莫之能禦也。辟,與辟同。此言其勢之易也。三代盛時,王畿不過千里。今齊已有之,異於文王之百里。又雞犬之聲相聞,自國都以至於四境,言民居稠密也。且王者之不作,未有疏於此時者也;民之憔悴於虐政,未有甚於此時者也。饑者易為食,渴者易為飲。此言其時之易也。自文武至此七百餘年,異於商之賢聖繼作;民苦虐政之甚,異於紂之猶有善政。易為飲食,言饑渴之甚,不待甘美也。孔子曰:‘德之流行,速於置郵而傳命。’郵,音尤。置,驛也。郵,也。所以傳命也。孟子引孔子之言如此。當今之時,萬乘之國行仁政,民之悅之,猶解倒懸也。故事半古之人,功必倍之,惟此時為然。”乘,去聲。倒懸,喻困苦也。所施之事,半於古人,而功倍於古人,由時勢易而德行速也。
    公孫醜問曰:“夫子加齊之卿相,得行道焉,雖由此霸王不異矣。如此,則動心否乎?”孟子曰:“否。我四十不動心。”相,去聲。此承上章,又設問孟子,若得位而行道,則雖由此而成霸王之業,亦不足怪。任大責重如此,亦有所恐懼疑惑而動其心乎?四十強仕,君子道明德立之時。孔子四十而不惑,亦不動心之謂。曰:“若是,則夫子過孟賁遠矣。”曰:“是不難,告子先我不動心。”賁,音奔。孟賁,勇士。告子,名不害。孟賁血氣之勇,醜蓋借之以讚孟子不動心之難。孟子言告子未為知道,乃能先我不動心,則此亦未足為難也。曰:“不動心有道乎?”曰:“有。程子曰:“心有主,則能不動矣。”北宮黝之養勇也,不膚撓,不目逃,思以一豪挫於人,若撻之於市朝。不受於褐寬博,亦不受於萬乘之君。視刺萬乘之君,若刺褐夫。無嚴諸侯。惡聲至,必反之。黝,伊糾反。撓,奴效反。朝,音潮。乘,去聲。北宮姓,黝名。膚撓,肌膚被刺而撓屈也。目逃,目被刺而轉睛逃避也。挫,猶辱也。褐,毛布。寬博,寬大之衣,賤者之服也。不受者,不受其挫也。刺,殺也。嚴,畏憚也。言無可畏憚之諸侯也。黝蓋刺客之流,以必勝為主,而不動心者也。孟施捨之所養勇也,曰:‘視不勝猶勝也。量敵而後進,慮勝而後會,是畏三軍者也。舍豈能為必勝哉?能無懼而已矣。’舍,去聲,下同。孟,姓。施,發語聲。舍,名也。會,合戰也。舍自言其戰雖不勝,亦無所懼。若量敵慮勝而後進戰,h是無勇而畏三軍矣。舍蓋力戰之士,以無懼為主,而不動心者也。孟施捨似曾子,北宮黝似子夏。夫二子之勇,未知其孰賢,然而孟施捨守約也。夫,音扶。黝務敵人,舍專守己。子夏篤信聖人,曾子反求諸己。故二子之與曾子、子夏,雖非等倫,然論其氣象,則各有所似。賢,猶勝也。約,要也。言論二子之勇,則未知誰勝;論其所守,則舍比於黝,為得其要也。昔者曾子謂子襄曰:‘子好勇乎?吾嘗聞大勇於夫子矣:自反而不縮,雖褐寬博,吾不惴焉;自反而縮,雖千萬人,吾往矣。’好,去聲。惴,之瑞反。此言曾子之勇也。子襄,曾子弟子也。夫子,孔子也。縮,直也。檀弓曰:“古者冠縮縫,今也衡縫。”又曰:“棺束縮二衡三。”惴,恐懼之也。往,往而敵之也。孟施捨之守氣,又不如曾子之守約也。”言孟施捨雖似曾子,然其所守乃一身之氣,又不如曾子之反身循理,所守尤得其要也。孟子之不動心,其原蓋出於此,下文詳之。曰:“敢問夫子之不動心,與告子之不動心,可得聞與?”“告子曰:‘不得於言,勿求於心;不得於心,勿求於氣。’不得於心,勿求於氣,可;不得於言,勿求於心,不可。夫志,氣之帥也;氣,體之充也。夫志至焉,氣次焉。故曰:‘持其志,無暴其氣。’”聞與之與,平聲。夫志之夫,音扶。此一節,公孫醜之問。孟子誦告子之言,又斷以己意而告之也。告子謂於言有所不達,則當舍置其言,而不必反求其理於心;於心有所不安,則當力制其心,而不必更求其助於氣,此所以固守其心而不動之速也。孟子既誦其言而斷之曰,彼謂不得於心而勿求諸氣者,急於本而緩其末,猶之可也;謂不得於言而不求諸心,則既失於外,而遂遺其內,其不可也必矣。然凡曰可者,亦僅可而有所未盡之辭耳。若論其極,則志固心之所之,而為氣之將帥;然氣亦人之所以充滿於身,而為志之卒徒者也。故志固為至極,而氣即次之。人固當敬守其志,然亦不可不致養其氣。蓋其內外本末,交相培養。此則孟子之心所以未嘗必其不動,而自然不動之大略也。“既曰‘志至焉,氣次焉’,又曰‘持其志無暴其氣’者,何也?”曰:“志壹則動氣,氣壹則動志也。今夫蹶者趨者,是氣也,而反動其心。”夫,音扶。公孫醜見孟子言志至而氣次,故問如此則專持其志可矣,又言無暴其氣何也?壹,專一也。蹶,顛躓也。趨,走也。孟子言志之所向專一,則氣固從之;然氣之所在專一,則志亦反為之動。如人顛躓趨走,則氣專在是而反動其心焉。所以既持其志,而又必無暴其氣也。程子曰:“志動氣者什九,氣動志者什一。”“敢問夫子惡乎長?”曰:“我知言,我善養吾浩然之氣。”惡,平聲。公孫醜復問孟子之不動心所以異於告子如此者,有何所長而能然,而孟子又詳告之以其故也。知言者,盡心知性,於凡天下之言,無不有以究極其理,而識其是非得失之所以然也。浩然,盛大流行之貌。氣,即所謂體之充者。本自浩然,失養故餒,惟孟子為善養之以復其初也。蓋惟知言,則有以明夫道義,而於天下之事無所疑;養氣,則有以配夫道義,而於天下之事無所懼,此其所以當大任而不動心也。告子之學,與此正相反。其不動心,殆亦冥然無覺,悍然不顧而已爾。“敢問何謂浩然之氣?”曰:“難言也。孟子先言知言而醜先問氣者,承上文方論志氣而言也。難言者,蓋其心所獨得,而無形聲之驗,有未易以言語形容者。故程子曰:“觀此一言,則孟子之實有是氣可知矣。”其為氣也,至大至剛,以直養而無害,則塞於天地之閒。至大初無限量,至剛不可屈撓。蓋天地之正氣,而人得以生者,其體假本如是也。惟其自反而縮,則得其所養;而又無所作為以害之,則其本體不虧而充塞無間矣。程子曰:“天人一也,更不分別。浩然之氣,乃吾氣也。養而無害,則塞乎天地;一為私意所蔽,則欿然而餒,卻甚小也。”謝氏曰:“浩然之氣,須於心得其正時識取。”又曰:“浩然是無虧欠時。”其為氣也,配義與道;無是,餒也。餒,奴罪反。配者,合而有助之意。義者,人心之裁製。道者,天理之自然。餒,饑乏而氣不充體也。言人能養成此氣,則其氣合乎道義而為之助,使其行之勇決,無所疑憚;若無此氣,則其一時所為雖未必不出於道義,然其體有所不充,則亦不免於疑懼,而不足以有為矣。是集義所生者,非義襲而取之也。行有不慊於心,則餒矣。我故曰,告子未嘗知義,以其外之也。慊,口簟反,又口劫反。集義,猶言積善,蓋欲事事皆合於義也。襲,掩取也,如齊侯襲莒之襲。言氣雖可以配乎道義,而其養之之始,乃由事皆合義,自反常直,是以無所愧怍,而此氣自然發生於中。非由只行一事偶合於義,便可掩襲於外而得之也。慊,快也,足也。言所行一有不合於義,而自反不直,則不足於心而其體有所不充矣。然則義豈在外哉?告子不知此理,乃曰仁內義外,而不復以義為事,則必不能集義以生浩然之氣矣。上文不得於言勿求於心,即外義之意,詳見告子上篇。必有事焉而勿正,心勿忘,勿助長也。無若宋人然:宋人有閔其苗之不長而揠之者,芒芒然歸。謂其人曰:‘今日病矣,予助苗長矣。’其子趨而往視之,苗則槁矣。天下之不助苗長者寡矣。以為無益而舍之者,不耘苗者也;助之長者,揠苗者也。非徒無益,而又害之。”長,上聲。揠,烏八反。舍,上聲。必有事焉而勿正,趙氏、程子以七字為句。近世或下文心字讀之者亦通。必有事焉,有所事也,如有事於顓臾之有事。正,預期也。春秋傳曰“戰不正勝”,是也。如作正心義亦同。此與大學之所謂正心者,語意自不同也。此言養氣者,必以集義為事,而勿預期其效。其或未充,則但當勿忘其所有事,而不可作為以助其長,乃集義養氣之節度也。閔,憂也。揠,拔也。芒芒,無知之貌。其人,家人也。病,疲倦也。舍之不耘者,忘其所有事。揠而助之長者,正之不得,而妄有作為者也。然不耘則失養而已,揠則反以害之。無是二者,則氣得其養而無所害矣。如告子不能集義,而欲強制其心,則必不能免於正助之病。其於所謂浩然者,蓋不惟不善養,而又反害之矣。“何謂知言?”曰:“辭知其所蔽,淫辭知其所陷,邪辭知其所離,遁辭知其所窮。生於其心,害於其政;發於其政,害於其事。聖人復起,必從吾言矣。”,彼寄反。復,扶又反。此公孫醜復問而孟子答之也。,偏陂也。淫,放蕩也。邪,邪僻也。遁,逃避也。四者相因,言之病也。蔽,遮隔也。陷,沈溺也。離,叛去也。窮,困屈也。四者亦相因,則心之失也。人之有言,皆本於腄C其心明乎正理而無蔽,然後其言平正通達而無病;茍為不然,則必有是四者之病矣。即其言之病,而知其心之失,又知其害於政事之決然而不可易者如此。非心通於道,而無疑於天下之理,其孰能之?彼告子者,不得於言而不肯求之於心;至為義外之說,則自不免於四者之病,其何以知天下之言而無所疑哉?程子曰:“心通乎道,然後能辨是非,如持權衡以較輕重,孟子所謂知言是也。”又曰:“孟子知言,正如人在堂上,方能辨堂下人曲直。若猶未免雜於堂下眾人之中,則不能辨決矣。”“宰我、子貢善為說辭,冉牛、閔子、顏淵善言德行。孔子兼之,曰:‘我於辭命則不能也。’然則夫子既聖矣乎?”行,去聲。此一節,林氏以為皆公孫醜之問是也。說辭,言語也。德行,得於心而見於行事者也。三子善言德行者,身有之,故言之親切而有味也。公孫醜言數子各有所長,而孔子兼之,然猶自謂不能於辭命。今孟子乃自謂我能知言,又善養氣,則是兼言語德行而有之,然則豈不既聖矣乎?此夫子,指孟子也。程子曰:“孔子自謂不能於辭命者,欲使學者務本而已。”曰:“惡!是何言也?昔者子貢、問於孔子曰:‘夫子聖矣乎?’孔子曰:‘聖則吾不能,我學不厭而教不倦也。’子貢曰:‘學不厭,智也;教不倦,仁也。仁且智,夫子既聖矣!’夫聖,孔子不居,是何言也?”惡,平聲。夫聖之夫,音扶。惡,驚嘆辭也。昔者以下,孟子不敢當醜之言,而引孔子、子貢問答之辭以告之也。此夫子,指孔子也。學不厭者,智之所以自明;教不倦者,仁之所以及物。再言“是何言也”,以深拒之。“昔者竊聞之:子夏、子遊、子張皆有聖人之一體,冉牛、閔子、顏淵則具體而微。敢問所安。”此一節,林氏亦以為皆公孫醜之問,是也。一體,猶一肢也。具體而微,謂有其全體,但未廣大耳。安,處也。公孫醜復問孟子既不敢比孔子,則於此數子欲何所處也。曰:“姑舍是。”舍,上聲。孟子言且置是者,不欲以數子所至者自處也。曰:“伯夷、伊尹何如?”曰:“不同道。非其君不事,非其民不使;治則進,亂則退,伯夷也。何事非君,何使非民;治亦進,亂亦進,伊尹也。可以仕則仕,可以止則止,可以久則久,可以速則速,孔子也。皆古聖人也,吾未能有行焉;乃所願,則學孔子也。”治,去聲。伯夷,孤竹君之長子。兄弟遜國,避紂隱居,聞文王之德而歸之。及武王伐紂,去而餓死。伊尹,有莘之處士。湯聘而用之,使之就桀。桀不能用,復歸於湯。如是者五,乃相湯而伐桀也。三聖人事,詳見此篇之末及萬章下篇。“伯夷、伊尹於孔子,若是班乎?”曰:“否。自有生民以來,未有孔子也。”班,齊等之貌。公孫醜問,而孟子答之以不同也。曰:“然則有同與?”曰:“有。得百里之地而君之,皆能以朝諸侯有天下。行一不義、殺一不辜而得天下,皆不為也。是則同。”與,平聲。朝,音潮。有,言有同也。以百里而王天下,德之盛也。行一不義、殺一不辜而得天下有所不為,心之正也。聖人之所以為聖人,其本根節目之大者,惟在於此。於此不同,則亦不足以為聖人矣。曰:“敢問其所以異?”曰:“宰我、子貢、有若智足以知聖人。污,不至阿其所好。污,音蛙。好,去聲。污,下也。三子智足以知夫子之道。假使污下,必不阿私所好而空譽之,明其言之可信也。宰我曰:‘以予觀於夫子,賢於堯舜遠矣。’程子曰:“語聖則不異,事功則有異。夫子賢於堯舜,語事功也。蓋堯舜治天下,夫子又推其道以垂教萬世。堯舜之道,非得孔子,則後世亦何所據哉?”子貢曰:‘見其禮而知其政,聞其樂而知其德。由百世之後,等百世之王,莫之能違也。自生民以來,未有夫子也。’言大凡見人之禮,則可以知其政;聞人之樂,則可以知其德。是以我從百世之後,差等百世之王,無有能遁其情者,而見其皆莫若夫子之盛也。有若曰:‘豈惟民哉?麒麟之於走獸,鳳凰之於飛鳥,太山之於丘垤,河海之於行潦,類也。聖人之於民,亦類也。出於其類,拔乎其萃,自生民以來,未有盛於孔子也。’”垤,大結反。潦,音老。麒麟,毛蟲之長。鳳凰,羽蟲之長。垤,蟻封也。行潦,道上無源之水也。出,高出也。拔,特起也。萃,聚也。言自古聖人,固皆異於眾人,然未有如孔子之尤盛者也。程子曰:“孟子此章,擴前聖所未發,學者所宜潛心而玩索也。”
    孟子曰:“以力假仁者霸,霸必有大國,以德行仁者王,王不待大。湯以七十里,文王以百里。力〔一〕,謂土地甲兵之力。假仁者,本無是心,而借其事以為功者也。霸,若齊桓晉文是也。以德行仁,則自吾之得於心者推之,無適而非仁也。以力服人者,非心服也,力不贍也;以德服人者,中心悅而誠服也,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。詩云:‘自西自東,自南自北,無思不服。’此之謂也。”贍,足也。詩大雅文王有聲之篇。王霸之心,誠偽不同。故人所以應之者,其不同亦如此。鄒氏曰:“以力服人者,有意於服人,而人不敢不服;以德服人者,無意於服人,而人不能不服。從古以來,論王霸者多矣,未有若此章之深切而著明也。”〔一〕“力”字,原書誤為“券”。
    孟子曰:“仁則榮,不仁則辱。今惡辱而居不仁,是猶惡溼而居下也。惡,去聲,下同。好榮惡辱,人之常情。然徒惡之而不去其得之之道,不能免也。如惡之,莫如貴德而尊士,賢者在位,能者在職。國家閒暇,及是時明其政刑。雖大國,必畏之矣。閒,音閒。此因其惡辱之情,而進之以強仁之事也。貴德,猶尚德也。士,則指其人而言之。賢,有德者,使之在位,則足以正君而善俗。能,有才者,使之在職,則足以修政而立事。國家閒暇,可以有為之時也。詳味及字,則惟日不足之意可見矣。詩云:‘迨天之未陰雨,徹彼桑土,綢繆牖戶。今此下民,或敢侮予?’孔子曰:‘為此詩者,其知道乎!能治其國家,誰敢侮之?’徹,直列反。土,音杜。綢,音稠。繆,武彪反。詩豳風鴟之篇,周公之所作也。迨,及也。徹,取也。桑土,桑根之皮也。綢繆,纏綿補葺也。牖戶,巢之通氣出入處也。予,鳥自謂也。言我之備患詳密如此,今此在下之人,或敢有侮予者乎?周公以鳥之為巢如此,比君之為國,亦當思患而預防之。孔子讀而讚之,以為知道也。今國家閒暇,及是時般樂怠敖,是自求禍也。般、音盤。樂,音洛。敖,音傲。言其縱欲偷安,亦惟日不足也。禍褔無不自己求之者。結上文之意。詩云:‘永言配命,自求多褔。’太甲曰:‘天作孽,猶可違;自作孽,不可活。’此之謂也。”孽,魚列反。詩大雅文王之篇。永,長也。言,猶念也。配,合也。命,天命也。此言褔之自己求者。太甲,商書篇名。孽,禍也。違,避也。活,生也,書作逭。逭,猶緩也。此言禍之自己求者。
    孟子曰:“尊賢使能,俊傑在位,則天下之士皆悅而願立於其朝矣。朝,音潮。俊傑,才德之異於眾者。市廛而不徵,法而不廛,則天下之商皆悅而願藏於其市矣。廛,市宅也。張子曰:“或賦其市地之廛,而不徵其貨;或治之以市官之法,而不賦其廛。蓋逐末者多則廛以抑之,少則不必廛也。”關譏而不徵,則天下之旅皆悅而願出於其路矣。解見前篇。耕者助而不稅,則天下之農皆悅而願耕於其野矣。但使出力以助耕公田,而不稅其私田也。廛無夫裏之布,則天下之民皆悅而願為之氓矣。氓,音盲。周禮:“宅不毛者有裏布,民無職事者,出夫家之徵。”鄭氏謂:“宅不種桑麻者,罰之使出一里二十五家之布;民無常業者,罰之使出一夫百畝之稅,一家力役之徵也。”今戰國時,一切取之。市宅之民,已賦其廛,又令出此夫裏之布,非先王之法也。氓,民也。信能行此五者,則鄰國之民仰之若父母矣。率其子弟,攻其父母,自生民以來,未有能濟者也。如此,則無敵於天下。無敵於天下者,天吏也。然而不王者,未之有也。”呂氏曰:“奉行天命,謂之天吏。廢興存亡,惟天所命,不敢不從,若湯武是也。’此章言能行王政,則寇戎為父子;不行王政,則赤子為仇讎。
    孟子曰:“人皆有不忍人之心。天地以生物為心,而所生之物因各得夫天地生物之心以為心,所以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也。先王有不忍人之心,斯有不忍人之政矣。以不忍人之心,行不忍人之政,治天下可運之掌上。言眾人雖有不忍人之心,然物欲害之,存焉者寡,故不能察識而推之政事之閒;惟聖人全體此心,隨感而應,故其所行無非不忍人之政也。所以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,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,皆有怵惕惻隱之心。非所以內交於孺子之父母也,非所以要譽於鄉黨朋友也,非惡其聲而然也。怵,音黜。內,讀為納。要,平聲。惡,去聲,下同。乍,猶忽也。怵惕,驚動貌。惻,傷之切也。隱,痛之深也。此即所謂不忍人之心也。內,結。要,求。聲,名也。言乍見之時,便有此心,隨見而發,非由此三者而然也。程子曰:“滿腔子是惻隱之心。”謝氏曰:“人須是識其真心。方乍見孺子入井之時,其心怵惕,乃真心也。非思而得,非勉而中,天理之自然也。內交、要譽、惡其聲而然,即人欲之私矣。”由是觀之,無惻隱之心,非人也;無羞惡之心,非人也;無辭讓之心,非人也;無是非之心,非人也。惡,去聲,下同。羞,恥己之不善也。惡,憎人之不善也。辭,解使去己也。讓,推以與人也。是,知其善而以為是也。非,知其惡而以為非也。人之所以為心,不外乎是四者,故因論惻隱而悉數之。言人若無此,則不得謂之人,所以明其必有也。惻隱之心,仁之端也;羞惡之心,義之端也;辭讓之心,禮之端也;是非之心,智之端也。惻隱、羞惡、辭讓、是非,情也。仁、義、禮、智,性也。心,統性情者也。端,緒也。因其情之發,而性之本然可得而見,猶有物在中而緒見於外也。人之有是四端也,猶其有四體也。有是四端而自謂不能者,自賊者也;謂其君不能者,賊其君者也。四體,四支,人之所必有者也。自謂不能者,物欲蔽之耳。凡有四端於我者,知皆擴而充之矣,若火之始然,泉之始達。茍能充之,足以保四海;茍不充之,不足以事父母。”擴,音廓。擴,推廣之意。充,滿也。四端在我,隨處發見。知皆即此推廣,而充滿其本然之量,則其日新又新,將有不能自已者矣。能由此而遂充之,則四海雖遠,亦吾度內,無難保者;不能充之,則雖事之至近而不能矣。此章所論人之性情,心之體用,本然全具,而各有條理如此。學者於此,反求默識而擴充之,則天之所以與我者,可以無不盡矣。程子曰:“人皆有是心,惟君子為能擴而充之。不能然者,皆自棄也。然其充與不充,亦在我而已矣。”又曰:“四端不言信者,既有誠心為四端,則信在其中矣。”愚按:四端之信,猶五行之土。無定位,無成名,無專氣。而水、火、金、木,無不待是以生者。故土於四行無不在,於四時則寄王焉,其理亦猶是也。
    孟子曰:“矢人豈不仁於函人哉?矢人唯恐不傷人,函人唯恐傷人。巫匠亦然,故術不可不慎也。●,音含。●,甲也。惻隱之心人皆有之,是矢人之心,本非不如●人之仁也。巫者為人祈祝,利人之生。匠者作為棺槨,利人之死。孔子曰:‘裏仁為美。擇不處仁,焉得智?’夫仁,天之尊爵也,人之安宅也。莫之禦而不仁,是不智也。焉,於虔反。夫,音扶。裏有仁厚之俗者,猶以為美。人擇所以自處而不於仁,安得為智乎?此孔子之言也。仁、義、禮、智,皆天所與之良貴。而仁者天地生物之心,得之最先,而兼統四者,所謂元者善之長也,故曰尊爵。在人則為本心全體之德,有天理自然之安,無人欲陷溺之危。人當常在其中,而不可須臾離者也,故曰安宅。此又孟子釋孔子之意,以為仁道之大如此,而自不為之,豈非不智之甚乎?不仁、不智、無禮、無義,人役也。人役而恥為役,由弓人而恥為弓,矢人而恥為矢也。由,與猶通。以不仁故不智,不智故不知禮義之所在。如恥之,莫如為仁。此亦因人愧恥之心,而引之使志於仁也。不言智、禮、義者,仁該全體。能為仁,則三者在其中矣。仁者如射,射者正己而後發。發而不中,不怨勝己者,反求諸己而已矣。”中,去聲。為仁由己,而由人乎哉?
    孟子曰:“子路,人告之以有過則喜。喜其得聞而改之,其勇於自修如此。周子曰:“仲由喜聞過,令名無窮焉。今人有過,不喜人規,如諱疾而忌醫,寧滅其身而無悟也。噫!”程子曰:“子路,人告之以有過則喜,亦可謂百世之師矣。”禹聞善言則拜。書曰:“禹拜昌言。”蓋不待有過,而能屈己以受天下之善也。大舜有大焉,善與人同。捨己從人,樂取於人以為善。舍,上聲。樂,音洛。言舜之所為,又有大於禹與子路者。善與人同,公天下之善而不為私也。己未善,則無所繫吝而舍以從人;人有善,則不待勉強而取之於己,此善與人同之目也。自耕、稼、陶、漁以至為帝,無非取於人者。舜之側微,耕於歷山,陶於河濱,漁於雷澤。取諸人以為善,是與人為善者也。故君子莫大乎與人為善。”與,猶許也,助也。取彼之善而為之於我,則彼益勸於為善矣,是我助其為善也。能使天下之人皆勸於為善,君子之善,孰大於此。此章言聖賢樂善之誠,初無彼此之閒。故其在人者有以裕於己,在己者有以及於人。
    孟子曰:“伯夷,非其君不事,非其友不友。不立於惡人之朝,不與惡人言。立於惡人之朝,與惡人言,如以朝衣朝冠坐於涂炭。推惡惡之心,思與鄉人立,其冠不正,望望然去之,若將浼焉。是故諸侯雖有善其辭命而至者,不受也。不受也者,是亦不屑就已。朝,音潮。惡惡,上去聲,下如字。浼,莫罪反。涂,泥也。鄉人,鄉里之常人也。望望,去而不顧之貌。浼,污也。屑,趙氏曰:“潔也。”說文曰:“動作切切也。”不屑就,言不以就之為潔,而切切於是也。已,語助辭。柳下惠,不羞污君,不卑小官。進不隱賢,必以其道。遺佚而不怨,阨窮而不憫。故曰:‘爾為爾,我為我,雖袒裼裸裎於我側,爾焉能浼我哉?’故由由然與之偕而不自失焉,援而止之而止。援而止之而止者,是亦不屑去已。”佚,音逸。袒,音但。裼,音錫。裸,魯果反。裎,音程。焉能之焉,於虔反。柳下惠,魯大夫展禽,居柳下而謚惠也。不隱賢,不枉道也。遺佚,放棄也。阨,困也。憫,憂也。爾為爾至焉能浼我哉,惠之言也。袒裼,露臂也。裸裎,露身也。由由,自得之貌。偕,並處也。不自失,不失其止也。援而止之而止者,言欲去而可留也。孟子曰:“伯夷隘,柳下惠不恭。隘與不恭,君子不由也。”隘,狹窄也。不恭,簡慢也。夷、惠之行,固皆造乎至極之地。然既有所偏,則不能無弊,故不可由也。
取自  黃金書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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